周末带小孩回安定老家,许久没有回去,房子里积了不少灰尘,于是母子俩忙不迭地开始打扫卫生。清扫卧房的时候,小孩在床脚底的木箱子里翻出一双毛边布鞋,拿到我面前惊奇地问:“妈妈,这双鞋子好漂亮,跟你穿的其他鞋子都不同,这种鞋子是怎么做出来的呀?”
那是一双水红色布面上绣着牡丹花和鸳鸯嬉戏图样,鞋子边角包着白色毛边的布鞋,鞋底是用麻线一针一针拉出来的布底。水红色不像大红色那样喜庆热闹,但也不像绿色、黑色等其他颜色那样让人感觉冷清,一眼看过去,水红色做底色,白色毛边映衬、彩色丝线作绣的鞋子,彝族特色浓郁,令人甚是心悦。
我们那个年代的人,自小穿的就是布鞋,虽然做鞋子的人是母亲,但是从小看着母亲辈做鞋子,对于做鞋子需要哪些材料,要经过哪些工序,鞋子最后是怎么做成的,知道的也是一清二楚的。可是现在的孩子,几乎都没有见过类似的鞋子了,又如何会知晓我们彝族人穿的布鞋是怎么做出来的呢?“嗯……布鞋是这样做出来的……”面对着好奇宝宝,我开始了来自记忆深处的讲述。
八九十年代,我生长的小山村还是穷困的。村里的人一日三餐都要仰仗一亩三分地的产出,地里种包谷就吃包谷面果,地里种麦子就吃麦子面果,水田是极少的,所以很少有人家能吃得上米饭。吃饭仰仗土地,衣服的缝补、脚上穿的鞋子则全靠家里女主人灵巧的双手了,那时候,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是做针线活的能手。
我们一家人穿的鞋子,就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。
十冬腊月,收种完庄稼后,母亲就开始准备制作缝鞋子必须用到的硬布。她先在房前屋后寻找,挖半筐魔芋,拿回家洗净,切成细块放入锅中熬煮。趁魔芋熬煮的间隙,她开始收拾家里零零碎碎的布片,小片小片的布片,一块块平整好,再准备好一块木板。待魔芋熬成粘浆的时候,母亲就要制作硬布了。只见母亲一只手用木柄将魔芋糨糊到木板上,一只手将布片粘到木板上,同样的动作循环往复很多次以后,小小的布片才粘完了。布片粘好后在阳光底下暴晒,大约一个多星期后,整版的布块从木板上剥落下来,硬布算是做成了。
平日里,家里人谁的鞋子穿坏了,脚趾头露出鞋头了,不能再穿了,母亲才要做新的鞋子。但是做硬布的季节,临近年关,要过年了,总应该做一双新布鞋来穿的。于是,硬布做成后母亲就开始动手准备给阿爷、我和弟弟做新鞋子了,她和父亲的鞋子,是无关过年与否的。
她去中仓街上买几尺布,几双塑料鞋底备好。用老旧的竹笋叶剪出鞋样,将剪好的鞋样拿到在硬布上对比着剪出鞋子模型,这时候买回来的布要拿出来按着剪出的硬布模型,一模一样剪出形状,然后用大底针将硬布和软布固定好,做成鞋帮。鞋帮做好后,她会前去有缝衣机的人家,请人家帮忙用机器压个边,边角压好,然后开始用麻线一针一针缝合鞋帮和鞋底。母亲缝鞋子都是趁着放牛的时间缝,或是白天的农活忙结束以后缝的,所以缝一双布鞋,断断续续需要八九天时间。缝爷爷、弟弟的鞋子,做的是松紧口,松紧口的鞋子,鞋帮和鞋底缝合完成,鞋子就可以穿了。缝我的鞋子就显得更麻烦一点,鞋帮和鞋底缝合好后,母亲总要叫我先试穿一下,拿着纽扣按着我的脚比划一下鞋绊的长短,寻找钉扣子的位置,扣子钉好,给我做的鞋子才算做成了。
伙伴们穿着自己母亲缝制的布鞋去读书,下课的时候把脚凑在一起,会讨论哪个家的妈妈做的布鞋更好看一点。当然,谈论是无果的,因为每一个人,都觉得自己的妈妈做的鞋子更好看,也更好穿。那时候,一年四季,换着穿的鞋子,是黑色布鞋换成红色布鞋,或是格子布鞋换成灯芯绒布鞋,不管怎么换,都是母亲做的布鞋。
大约是我上高中以后,我脚上的布鞋换成了运动鞋,家里也多了胶鞋、凉鞋、皮鞋,各种鞋子。一来是经济状况不如往几年那样窘迫,可以添置不同的鞋子;二来操劳过度的母亲的视力大不如从前,穿针引线显得吃力,双手也比从前笨拙了许多,就不再做布鞋了。穿妈妈做的布鞋,也就成了一个温暖的记忆,完好地保存在心底深处。
“妈妈小的时候,阿婆做布鞋给你穿,所以现在妈妈又多多地买鞋子给阿婆穿,是吗?”好奇宝宝听完我的回忆,如是问道。有些道理他还不懂,可是有些情感,他已懂得。